茶罐里的光陰

  今年清明的雨來得格外柔。我蹲在老灶臺前翻炒新茶，竹匾里的龍井在熱力中舒展，水汽裹著清香漫上窗欞，恍惚看見阿婆年輕時的身影正倚在門框上笑。​
錫茶罐擺在供桌中央，銅絲纏繞的裂痕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。上周整理阿婆的樟木箱時，在棉襖夾層摸到個藍(lán)布小包，拆開竟是半捧武夷山的巖茶，葉片比罐底那包更顯鮮活。包茶葉的紙上有阿婆晚年歪斜的字跡：“2018 年春，托人從茶山捎來的，他說過要用山泉水煮。”​
  灶上的紫砂壺開始咕嘟作響。我往陶碗里撒了把新茶，沸水沖下去的瞬間，芽葉在水中翻滾，像極了阿公寄來的信里描述的茶山春景。院門外傳來腳步聲，堂兄捧著個粗陶甕走進(jìn)來，甕身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：“后山找到那眼老泉了，按阿婆說的方位，石頭縫里冒出來的。”​
  泉水倒進(jìn)陶壺時泛起細(xì)密的泡沫，混著巖茶煮出琥珀色的茶湯。我把第一碗斟在阿公阿婆的遺像前，茶煙裊裊升起，恰好漫過相框里他們年輕的笑臉。堂兄突然指著茶罐底層：“這是什么？”​
伸手摸出個油紙包，層層打開竟是本炒茶手記。泛黃的紙頁上，阿公年輕時的字跡力透紙背，記著不同節(jié)氣的炒茶火候，最后一頁夾著片干枯的茉莉花，旁邊有行小字：“1973 年，她送我的第一包茶。” 翻過頁，是阿婆補(bǔ)寫的批注，鉛筆字輕輕描過那些火候記錄，在 “谷雨前需用松針引香” 下面畫了個小小的笑臉。​
  茶水煮得正濃時，院外傳來孩童的嬉笑。鄰居家的小姑娘舉著束新摘的梔子花跑進(jìn)來，發(fā)梢還沾著雨珠：“奶奶說，用這個泡茶香。” 她把花瓣撒進(jìn)空碗，我舀了勺茶湯沖下去，梔子的甜香混著巖茶的醇厚漫開來，像把所有的光陰都釀成了蜜。​
  暮色漫進(jìn)堂屋時，我把新煮的茶裝進(jìn)錫罐。手指撫過那道裂痕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銅絲的光澤與阿婆的銀鐲子如出一轍。蓋蓋子的瞬間，聽見院角的香椿樹沙沙作響，仿佛阿公阿婆正坐在樹影里，就著茶香慢慢說著話。​
  夜風(fēng)掠過窗欞，帶著茶山的清潤與梔子的甜香。茶罐在供桌上靜靜佇立，里面裝著的不只是茶葉，是兩輩人用歲月泡出的茶湯，濃淡相宜，回味綿長。明天要把阿婆留下的巖茶分給鄰里，讓山泉水的甘冽，混著家家戶戶的煙火氣，在更多人的茶杯里，續(xù)寫出新的故事。​

（作者：周潔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