鮮花也看見了你

作為一名老師，我最多的朋友就是學生，他們是我生命中的貴人。

十九歲，師范畢業的我被分派到西吉縣下寨小學教書，帶三年級一個班，語文、數學、自然、思想品德等都由我帶，一周六天，每天至少五節課，可以說是泡在了班里，我是大哥哥，他們是小弟弟、小妹妹。為了得到老師的肯定和鼓勵，學生喜歡回答問題，每每搶著舉手，搶著回答。有一個學生特別積極，早早把手高高舉起，一條腿從凳子上移到過道里，只要得到允許，就會一個箭步奔到講臺。一旦沒有獲得回答的機會，就非常遺憾地落下拳頭，收回腿腳。因此，我常常思考如何激勵他們，讓每一個孩子都能有機會回答問題、板演。他們教我公平，監督我心里裝著每一位學生，堅定了我教育教學的民主思想。

每天課外活動，他們都要積極地給我提水。我還沒有走出教室，他們已飛奔而去，“給老師提水，走——”“走”字拉得很長。當我走到門前，一學生撐開手臂，扳住門框，攔住所有的學生，“老師，趕緊給我桶子！”我說：“你攔著我，我怎么進去呀！”他迅速地移開臂膀，讓我進去。我把水桶給他，其他同學喊：“給我，我給老師提。”“你不要搶，你昨天提了。”一股幸福流遍我的全身，孩子王、老師、學生心中最神圣的人。待提上水桶，就一溜煙飛了。一會兒，兩只小手提著多半桶水，后面還跟著七八個人。“老師，他們提水灑了一路，我提水溢不出來。”我說：“明天你提。”他向其他同學宣告：“明天我給老師提水嘍，明天我給老師提水嘍，不許你們搶。”

一日，有個調皮鬼犯事了，我得讓學生明白，我慣他們是有尺度的，也是有底線的。我拿起教鞭，讓他申述“罪狀”，待他述說完畢，我說：“怎么懲治你？”“打，老師！”自己領罪，還真有些泄氣。當我舉起竹棍的時候，看見他的褲腿發抖，我便停下來，“同學，老師不打你，你不要害怕。”我蹲下身子，摸摸他的腿，三九寒天他竟然穿著單褲子，只有布鞋，沒有襪子，腳腕皴裂，不知是他家困難還是他沒有穿，不知是因為我嚇他了還是嚴寒，我感到他是那么可敬！

1995年，我開始教高中。高中的學生成熟了許多，個頭也大；男生已經有了胡須，女生也把辮子梳得光光的。上課時他們睜大眼睛，全神貫注，我有種無形的壓力，他們銳利的眼睛，時刻敦促我得努力教書，備課的資料擺滿了一桌。從高一到高三，我沒有體罰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，而他們明亮的眼睛始終凝視著我。一次，一個同學說：“老師，我們喜歡你批評我們。”“怎講？”他說：“你用典故、成語等教導我們，很有味。”他們在土教室上課，課桌很破舊，離家二三十公里，背著干糧，住在宿舍的通鋪里，我只有講好每一節課，回報他們的注目。

二十多年來，他們的目光如一盞明燈，指引我前進。二十年前，連接縣城和鄉村的交通工具是班車，因為人多，往往沒有座，站著是常有的事情。一次，我照例站著，看著窗外的盤盤路。“老師，你坐！”我忙說：“沒事沒事，你坐。”他執意站著，我不好意思地坐下，想著學生讓座，還是坐下為好。可我左思右想，實在不是我教過的學生，便說：“同學，我不是你的老師，不過你能讓座，一定是好學生。”“老師，我在回中，你給我上過一節課的，課上得很好。”我想起來了，那是三年前參加優質課評選，給回中高一的學生上過一節課，講的是《天山景物記》，但學生的面孔早已一個也記不起來了。我自豪之余，心里翻滾著，難道上一節課的老師，也是老師嗎？一節課，在老師執教生涯中如一絲風拂過，卻在學生心中留下了印痕。自此，我不敢小看每一節課。

二十多年后，我任校長，學校沒有音樂老師，而我有師范專業的音樂底子，就大膽給六年級兩個班教音樂。我不熟悉音樂教學的課程標準，也不會鍵盤樂器，只能給學生教一些基本的樂理，如音節、節拍等，教學生樂譜，唱簡單的歌。看著學生搖頭晃腦，扯著嗓子，陶醉在歌聲里，我感到我也是音樂老師。課本上有北京奧運會主題曲，我讓學生體會“來吧，朋友，伸出你的手”怎么用肢體語言表達。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，伸出手抱住我，我也像抱我的孩子一樣抱住他。

有一年教師節，我參加縣上的慶祝會議，很晚才回到學校。掏出鑰匙開門，門上用膠帶粘著一片紙，我輕輕剝下來，拿到燈光下，是一片綠色彩紙剪了個心字形，上面寫著：“老師，祝您節日快樂！”我非常感動，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。童心是最真摯的，因而禮物也是最珍貴的。我把這件禮物包好，珍藏起來，每每感到艱難的時候、松懈的時候，我撫摸一下它，頓時充滿了信心和力量。我離開這所學校五年了，它還在我的書桌上，監督著我努力學習、認真教學。

有一天，一個不停加我微信的人，說是我的學生，我通過了。他說：“老師，我是你的學生，我們打聽了很多人，找到了你的電話，我們聯系著的同學向你問好，我們都長大了。我們搜集到你的照片，加上我們的，制作了一個相冊，發給你。”我連聲說：“謝謝你們，這么多年了還記著老師。”

我趕緊打開微信相冊，封面是我二十年前的照片：頭發茂盛，沒有白發；穿著西服，沒有領帶；面帶微笑，一副書生模樣。伴著歌唱老師的音樂，一張張照片打開，有我和學生的照片，還有生活照，甚至有他們子女和住房的照片；女學生還打扮了一番�？粗�他們的照片，我二十年前的生活，慢慢地清晰起來。相冊里我的照片最多，表達的是師生情。我問他們從哪里收集到我這么多的照片，他們說是從電腦里、手機里搜集到的，制成相冊，以表懷念。

時間磨去了很多記憶，卻沒有抹去師生的情誼。你乘車遠行，窗外的鮮花，掠過你的視野，進入你的心里。其實，鮮花也看見了你，給你美好和回憶。從教三十年了，我的學生們，你們是我心中的貴人，是我生命中燦爛的花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