煙雨淹城

風從遠處吹來，在繁繁復復的蒹葭間流動，一座歷經滄桑的淹國故都若隱若現，夢回春秋，常州淹城。

《詩經》開篇云：“關關雎鳩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……”很久很久以前，靜靜的大河綠洲，一位癡情男兒，捋柳駐足，癡癡等待小河悠悠而來的獨木船，采荇的鄰家女孩，低眉淺笑，嬌若春花。

那是一支悠遠的戀曲——“參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，寤寐求之。”三千年時光，講述一個美麗邂逅：翩翩少年，寤寐思懷，輾轉反側，只為伊人。少年撫琴弄瑟，唱著心中的情歌，愛在鐘鼓聲中成熟，關雎井邊，執子之手；外城河畔，與子白頭。

常州人傳說《關雎》中“窈窕淑女”原型，正是淹城的主宰者淹君的女兒百靈公主，而那位“好逑”君子則是留國的王子南。我為這樣演繹感動，盡管《詩經》誕生的年代，要早于春秋時期的淹國。

淹城位于常州市南面的澤國水鄉，那是春秋至今保存最完好的地面水城遺址。其子城、子城河，內城、內城河，外城、外城河之“三城三河”體系，印證了《孟子》“三里之城，七里之廓”之記載并非虛構。

當我來到淹城遺址，旋即被厚重的歷史煙雨感所籠罩。淹國最早為奄國，淹君即奄君，古時“奄”“淹”通用，且城池水繞，“淹”字更為貼切。淹城誠如其名，三河環繞構成三道天然防線，是冷兵器時代上佳用兵之地。關于淹城及淹城主人歷史真實的研究，學術界尚存分歧：一說淹城乃商末周初奄國的國都，奄君即山東曲阜之東的奄國君主，因背叛周成王被逐，率殘部輾轉南下，在此開河筑城；一說春秋晚期吳國公子季札不滿闔閭刺殺王僚奪取王位，與之決裂，并在封地建造此城。

遺址文化是古代人類建筑文明與藝術智慧交融的結晶，所以才有“抓一把土就是文物，揀一塊瓦就是歷史”的說法。多年來，淹城遺址出土的文物有幾何印紋陶罐、缸、甕、缽和青銅器（如銅編鐘、銅鼎）等逾千件，最轟動學界的，是在內城發掘出的一批國寶級獨木船，其中最大的一只為整段楠木火烤斧鑿而成，被譽為“天下第一舟”。歷史的云煙有時會氤氳它的真實，但掩蓋不了那個時期所特有的地域文明。

我是仲冬時節造訪淹城的，這個占地面積逾七平方公里的故都遺址，沉睡在一片蒼郁的草木深處，子城河沿岸的索索蒹葭與水中的點點殘荷，仿佛在訴說曾經戎馬倥傯的鐵血歲月，以及那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。順著關雎橋一路走來，內外城河舊時情景盡收眼底，會館長亭，廊橋古驛，以及渡口孤舟，一派春秋遺韻。憑欄四望，但見城依勢而逶迤，水環抱而淼淼，三城之內，茂林修竹，古木扶疏，墩壩錯落，井然有序。一如民謠所歌：“里羅城，外羅城，中間方形紫羅城；內高墩，外高墩，四周林立百余墩，城中兀立玉女墩；內河壩，外河墩，通道唯有城西壩，獨木舟渡古無壩。”清末《淹城記》云：“泌水之樂，東山之臥，衡門之棲，釣臺之依，奚若斯城之天然成趣味，是以游目騁懷，極我視聽之娛耶。”足見淹城之美。

千年故事，常說常新。誕生于江南腹地的文化淹城，就像一首跌宕起伏的史詩，詮釋了一個神秘國度的匆匆過往。曾幾何時，金戈鐵馬，群雄爭霸；諸子百家，人文薈萃。一個個古風洋溢的朝代，成就了“明清看北京，隋唐看西安，兩漢看徐州，春秋看淹城”的特定文化符號。淹城就這樣從歷史深處走來，繼1988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后，2004年被蘇州世界遺產大會定義為“冷兵器時代的城防標本，吳越爭霸的軍事堡壘”，2007年再獲紅色旅游網評定的“中國江南第一水城”美譽。

走過一片蘆葦堤，來到紫羅城內淹君殿遺址，這里曾是淹君臨朝理政與日常生活之所。試想當年，應是殿宇高闊，輝煌至極。如今衰草遮蔽，一片空曠，讓人不勝嘆惋！這座凝聚著中華易學文化精髓的幾何圖水城，形似龜背，環回曲折，奧妙無窮。徜徉其間，仿佛走進古老的迷宮，感覺是那樣悠遠而神秘。

一段歷史的帷幕落下，留下的便是許多動人的傳說，淹城也不例外。而最神奇的莫過于金井、玉井的故事。相傳金井玉井是淹城殿閣兩邊的聚寶盆，金井中有金門檻，每當天空出現“七巧云”的時候，井中便鼓樂聲聲，井口金光爍爍。而玉井又稱玉龜井，說淹君有白玉龜一對，乃護國之寶。白玉龜每天生蛋一枚，形如白玉。玉蛋地在井底堆積，銀光閃閃。金井玉井，金銀掩映，暗喻淹君的富有與貪婪。淹城還是文人武將涉足之地，據說南宋名帥岳飛那句至理名言：“文官不貪錢，武官不怕死，天下就會太平。”就是在屯兵淹城時對將士們說的。

走春秋淹城，讀千年故事。淹城就是一部立體的文明史，一座形象的演兵場，一支古老而悠揚的江南牧歌！盡管常州之行來去匆匆，但春秋淹城深邃的人文遺韻還是令我久久為之沉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