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當然是廚房革命的擁護者，看著今天的廚房，想想十年二十年前，你一下子就明白生活里發(fā)生什么了。今天的廚房明亮，整齊，清潔，芬芳，無論是廚具，炊具，餐具，燃具，潔具，對了，還有燃料，都給人以現(xiàn)代和科學的印象，我要說，現(xiàn)在的廚房好，又美觀又方便，也許還是年輕人接吻和背后擁抱的好地方。 可是，有些話是不能說死了的，一到了過年，我就看出現(xiàn)代廚房的短處來了。它太理性，它的線條和色彩都太上規(guī)矩，太工業(yè)，太工藝，不“鬧”，它不適合春節(jié)，那種轟轟烈烈，那種熱氣騰騰，那種水霧迷漫。這么一說我就回憶起“老土”的廚房來了，我要說，“老土”的廚房里，才有“過年”的真景象。

現(xiàn)在，我就要說鄉(xiāng)下了。其實呢，過年本身就是一件很“鄉(xiāng)下”的事。既然“春節(jié)”是農業(yè)文明的產(chǎn)物，“鄉(xiāng)下人”當然就格外地頂真。過去的鄉(xiāng)下人用的是灶，燒的是草，他們的廚房就不可能小，它必須大。再窮、再酸的人家也要有一間闊氣的、鋪張的大廚房。而有些干脆就在正屋。到了大年三十，每一家的煙囪都昂揚著，炊煙款款地冒出來，有了莊重的派頭、喜慶的派頭，同時也是熱火朝天的派頭。其實，這只是一個表象。你到廚房里看看吧，灶堂里的火是蓬勃的，那是稻草的火，又大又亮，它隨著風箱的“拉風”，有節(jié)奏地映紅了廚房。鍋里頭呢？有油，那可是“春雨貴如油”的油，是地道的菜油或者豬油。它們在翻卷，騰起濃烈的煙，嗆人的香，還有驕傲的吟唱。這只是“熱鍋”，卻已歡天喜地了。等菜下了鍋，香味就變得和屋子一樣大了，還繚繞不散呢。孩子們就饞了，急了，有了不可告人的盼頭，很慌地偷嘴。直覺得過年好。都盼了364天了。大人們覺得孩子們礙腳，孩子們也覺得大人們礙腳，就在這樣的忙亂中，廚房里擠成了一團。廚房里其實是臟的，無序的，不能不說的是，還是匱乏的�？墒�，在火光、氣味、煙霧的包圍中，大人和孩子都忙碌著，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回熱鍋上的螞蟻。他們在廚房里進進出出，因為過年，穩(wěn)當?shù)泥l(xiāng)下人失去了穩(wěn)當，可不是么。“年”在哪里？在廚房！就在廚房里的臟、亂、香、亮。

再看看現(xiàn)在的廚房，顯然，它不是為“過年”預備的，它整潔，衛(wèi)生，卻永遠失去了召喚力，失去了蠱惑人心的力量。“過年”當然是要吃的，可是，我們的吃少了一環(huán)，那就是是熱情洋溢地犒勞自己。想想吧，大年三十，回到家，拉開燈，走進一塵不染的廚房，拉開冰箱，取出一袋冰凍元宵，來到煤氣灶的面前，Turnon。燒好水，把元宵燒熟了，干干凈凈的，按部就班的。然后呢？飽了。

過年的意義當然不在溫飽，從這個意義上說，我是有些懷念舊時的廚房的。可是，我又還是覺得今天的廚房好，就是無趣。嗨，讓我說什么好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