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可以,我想在那個時候握住你的手一起奔跑;如果可以,我想送你一束紫色風信子;如果可以,我想親口告訴你紫色風信子的花語……
——題記
2013年夏末,尤謙讀初三,吳福也轉來上初三。墨夏暮蟬,大家都不自覺地被套上了薄秋衫,唯獨剛轉來的吳福,肩上的襯衫綻破了線,袖口的淡紫色紐扣掉落了一顆,腳上穿著不合時宜的塑料膠鞋,還有,他長得并不好看。全班同學都不太喜歡這個扁腦袋的陌生闖入者。
沒過多久,班級傳遍了關于吳福的來歷,打頭的胖女孩胡珈尖著嗓子:“我告訴你們啊,那個新來的‘丑八怪’,家里窮得要命!他爸當時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,他媽是從四川那邊來的瘋婆娘……這里有毛病~”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。
“難怪啊,我就說他怎么長得這么奇怪,像個三角形腦袋的奧特曼。”
“哎呀,這個還好,主要是臉上的麻子多了點兒。”
“麻子都是小事,關鍵是他的顴骨高得跟餓了三天似的。”
一干人哄堂大笑,角落里的吳福低著眉眼,并無表情。
“你們這樣,不太好吧。”風紀委員尤謙皺著眉頭,表達不滿。
胡珈頓了頓,挑起半邊眉毛瞟了一眼這個插嘴的瘦小男孩,沒有動作,只是訕笑。
第二天放學,吳福出奇地和尤謙走同一條路。一前一后,一路無話。
“哎,你……你喜歡彈珠嗎?”在最后一個路口,吳福伸出右手,將攥在手里的彈珠急急塞到尤謙手里,然后飛速逃走了。彈珠閃著淡紫色的光輝,中心嵌著一朵小小的淡紫風信子。
長夏,從初登場的毛手毛腳,再到中場的火急火燎,最后終于在悲秋的逼迫中下場。素秋,體育課,天氣涼爽,但人……卻稍顯凄涼。
“死逼,敢跟姐作對啊!”胡珈揪著尤謙的卷發咒罵。“本來就是你不對!”隨即又是一拳,“還敢替那個丑逼說話啊?!”“不對……嘶啊……你才是丑八怪……”
她打得好疼,卻沒傷臉。可真是熟練。不過,尤謙終于不敢“亂管閑事”了。
秋末,放學,珈姐叫了十幾個人把吳福堵在廁所口,尤謙也是旁觀者之一,冷漠,哂笑,無奈。
“雜毛種——”隨即就是一巴掌,珈姐半側著頭,嘴角微微揚起,一臉戲謔得瞄著吳福的左臉,上面浮著兩顆痣。她向四周招招手:“誒誒你們,要是誰能單扇雜毛種這一張左臉,還能把兩顆黑痣給姐扇脫……”眾人噤聲,幾個有經驗的倒是笑著咽了咽口水。
“……姐明兒個請客,吃‘黑霸龍火鍋’!”
“這成!姐,火鍋不火鍋的無所謂,嘿嘿,俺主要是看不慣這小雜種”,阿虎剃一腦寸頭,諂媚得沖珈姐笑,朝著吳福先是一腳,后者悶聲跪倒在地,死死咬著牙;再是“夸夸”兩巴掌,不偏不倚,正中黑痣。登時,扁腦袋左臉揚起幾道紅紋,加上那兩顆黑痣,活像一朵淡紅色的風信子,嘴角一抽一搐,低頭無言。
“哈哈哈好啊好啊,棒極了”,珈姐蹲在地上拍手笑,撇頭瞄了幾眼丑八怪,“吆,挺能抗呀”,隨即扭頭擺擺手,“都來,大家都來一巴掌,輪流打”。
“好好好,聽嘉姐的有肉吃”,五六個人都順從照做。吳福雙手緊緊攥住衣角,一巴掌一悶哼,就是不求饒,臉上的風信子綻開了花,又紅又紫,妖艷極了。
吳福靜靜跪著,膝蓋上是磨破的牛仔褲,牛仔褲黏著瓦塊和青苔,青苔上隱隱約約滲著點血跡。
胡珈是馴獸師,尤謙是觀眾,吳福,自然是那只暫時唯一的困獸。
一個接著一個,終于輪到尤謙了。吳福頓了頓,抬起頭,望著尤謙,眼里有淚。尤謙盯著那朵紫色風信子,雙手灌了鉛,怎么也抬不起來。
珈姐瞇著眼笑笑,“謙兒呀,打好嘍,這期末,優秀標兵還是你的,”她停了幾秒,舔舔牙齒,微微笑,“你妹妹……也還是你的”。
像是閃電劈過大腦,尤謙抬手就扇了過去,不受一點控制。周圍人吵吵嚷嚷,瘋狂起哄,“好學生也會打人嘍哈哈哈”“他算什么好學生,裝得跟什么似的”“就是,還和吳福帶妹妹去網吧……”
尤謙發了瘋似的,又猛扇了他幾巴掌,隨即掩面哭了起來。
臉上的風信子漸變暗紫,兩顆黑色花蕊滴著烏紅的汁液,猩紅血色灌滿雙眼,吳福扯出一道凄厲的吼叫聲,全身抽搐地向前爬,嘴巴“啊啊啊”得抽泣著說不出話,從口袋抓起一把烏紫色的彈珠奮力向前扔,只是……尤謙不知道,他投向的是珈姐,還是自己……
后來呢?吳福退學了。胡珈呢?真是不好意思,她爸是副校長。
幾年后,尤謙高二放學,趕上了公交車。
“你就沒有紙幣嗎?”售票員朝著一個男人滿臉不耐煩,眉毛蹙成了麻花。尤謙連忙掏出紙幣:“我跟他換吧。”
男人約莫五十多歲,枯裂的頭發掩住了皺布似的眼角,皮膚粗糙黝黑。
“欸,小伙子,看你有點子眼熟,你中學擱哪兒讀的?”
“河獅中學。”尤謙以為他只是在套近乎。
“欸,俺崽以前也是河獅中學的”,男人憨憨地笑,肩聳動著。這時尤謙吃驚,他身邊還有個人,更吃驚的是……這就是當年的那個男孩兒。
“欸,滿崽,你認得他不?”男人扭頭問男孩兒。
半晌,男孩兒抬起頭,輕輕地回答,“認識”,嘴角帶著淡淡的笑——是紫色風信子的笑靨。
嘿,男孩兒,你知不知道,你退學后我有找過你?你知不知道,我有寄給你一封信,里面是曬干了的紫色風信子?你知不知道,紫色風信子的花語……是致歉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