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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

這天早晨，婷婷的爸爸像往常一樣，推著自行車準(zhǔn)備去上班。這是一位非常不幸的男人，今年才三十歲，俗話說：三十而立。卻不幸早年喪妻。二十三歲那年他娶了個十分賢惠而又勤勞的女子。結(jié)婚后一年左右，那女子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。只可惜，孩子四歲不到這女子便撒手人寰了，可憐他和女兒兩個人孤零零地生活，他又做爹又做娘的。妻子出車禍時，孩子是在鄉(xiāng)下度過的，不知道這件事。他接回孩子后，不忍心向孩子說出真相，于是，一直隱瞞著孩子。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，孩子遲早會長大的，遲早會知道的，到時候該怎么向她交代呢？

“哎！”男人嘆了口氣，騎上自行車向工廠的方向騎去。騎著騎著，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——王老師！男人騎著自行車叫了起來：“王老師，王老師！”走在路上的王老師看到對面的男人，向他笑了笑。在王老師眼中這是一位十分善良而又堅強(qiáng)的男人，從而對他十分尊敬。“什么事？”王老師笑著問。男人停下架好車，走到王老師身邊，小聲而又謹(jǐn)慎地問：“王老師，那信……”

“那信是我寫的，怎么了？”王老師道。

“不是，我本是想讓婷婷就永遠(yuǎn)這么過下去，永遠(yuǎn)向婷婷隱瞞的，可是你這樣做……”男人說不下去了。

王老師這時也有點(diǎn)抽泣了：“我只是想讓婷婷受到點(diǎn)母愛般的關(guān)懷罷了……”

“可是哪天婷婷要見媽媽怎么辦？”男人道。

“那我就做她的媽媽唄！”王老師說著有點(diǎn)臉紅了。

男人無語。

兩人一陣沉默。

四

這一年，婷婷十歲。她向“媽媽”寄信已有六年之久，而“媽媽”給她回信的時間也已經(jīng)有三年了。三年過得很快，媽媽的回信也堆地很高了，小木盒也快要放不下了。婷婷經(jīng)常會小心翼翼的拿出媽媽給她寫的信，反復(fù)閱讀。不認(rèn)識的字她都會問爸爸。爸爸不在家，她就會自己查字典。

一天傍晚，婷婷又將媽媽的信拿出來趴在書桌上閱讀。讀著讀著，她又碰到了一個生字。因為爸爸不在家，所以她沒處詢問，只能自己查字典。于是婷婷跳下板凳，來到書桌前，尋找字典。可是找了半天，婷婷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字典的影子，她想會不會在爸爸的書桌抽屈里。這樣一想，她又去爸爸的書桌，婷婷打開抽屜，字典果然在里面。婷婷拿起字典，調(diào)皮而又狡黠地對它說：“看你還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！”說完嗚嗚得意。正當(dāng)她準(zhǔn)備關(guān)上抽屜時，她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厚厚的黑皮本子。她知道這是爸爸的日記本，爸爸是不允許碰的，老師也說過看別人的日記是不道德的。可是婷婷的好奇心實(shí)在是大，爸爸越不讓看的東西，她偏越要看。她小心翼翼地將厚厚的黑皮本子從抽屜的最深處取出來。她想：大不了看完再完好無缺地放回去。這樣想著，婷婷就開始翻開爸爸的日記本。婷婷不是一頁一頁看的，而是隨機(jī)翻看的。她知道過一會兒爸爸就會回來的，所以她是很謹(jǐn)慎地看著，邊看邊用耳朵留心大門口的動靜。她就這樣隨手一翻，只見上面寫著：

2006年11月7日大雪星期日

今天又是星期日，雪下的特別大。我勸婷婷今天不要去寄信了，明天再去吧！可是她不肯，偏要今天去。我拗不過她。于是我們又像往常每個星期日一樣，帶著每次都一樣那么厚的信去郵寄。婷婷這孩子，什么都要向她“媽媽”說，一說就要讓我代筆。每次當(dāng)我執(zhí)筆寫下那么厚的婷婷要寫的信時，我在想：“老天啊！你是不是要故意折磨我啊？人的心是很脆弱的，盡管我是個男人……”

婷婷看了之后很不理解，的確平時向媽媽寫信時，都是自己說，爸爸寫的，可是怎么會折磨爸爸呢？也許是爸爸和自己一樣，過于思念媽媽吧！婷婷繼續(xù)將日記往下翻，她又看到：

2007年2月12日晴星期二

今天中午上班的時候，我看到了婷婷幼兒園的王老師。對于王老師，我一直有一種親切感與感激，特別是她以婷婷媽媽的名義給婷婷寫信，使得婷婷長得越來越活潑，越來越開朗了。說到這里，我不得不感激王老師。自從六年前婷婷的媽媽不幸出車禍去世后，我就不知道該怎樣對待婷婷，一直向她瞞著。可是婷婷長久時間見不著媽媽，就向我要媽媽，我不知道該怎么辦，便信口胡說說她媽媽在外國工作。孩子半信半疑。現(xiàn)在有了王老師的信，孩子心中的陰影被抹去了很多，這都是王老師的功勞啊。可婷婷遲早要長大的，遲早要知道真相的，到時候我該怎樣向她交代呢？……

看到這里，婷婷整個人都傻了。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呀？她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。于是又重新讀了一遍。可是爸爸的日記上白紙黑字的寫著，媽媽的確在六年前就出車禍去世了。婷婷也不小了，已經(jīng)整整十歲了，她已經(jīng)懂得“車禍”是什么含義了。婷婷對著爸爸的日記本，目瞪口呆。她整個人都傻了。怪不倒以前在國內(nèi)工作好好的媽媽要千里迢迢的跑到國外去工作，原來是這樣。婷婷如夢初醒。可是那些信？婷婷想著想著就將木盒里的所有信都取了出來，厚厚地足有十幾封。婷婷一封一封的拆開看，看著信上的話語，字里行間都像是王老師的語氣，看來是真的了。婷婷盯著信，淚水流了下來，她沒發(fā)覺爸爸已經(jīng)回來了。大人將自行車推進(jìn)屋，嘴里還似乎用埋怨的口氣說：“婷婷呀，你在干什么？怎么爸爸叫了你半天都沒一點(diǎn)反應(yīng)啊？”大人剛準(zhǔn)備繼續(xù)說下去，突然看到婷婷拿著信在哭，自己的書桌上也凌亂地放著她媽媽——不，是王老師寫給婷婷的信。婷婷的爸爸感到很奇怪，平常被婷婷當(dāng)作寶貝似的信怎么會被亂放呢？爸爸又向書桌上看了看，忽然他看到了放在信中間的那本黑色厚厚的正打開著的日記本。婷婷的爸爸頓時臉都青了下來。他顫抖地對著婷婷說：“婷婷你……”婷婷知道爸爸回來了，她放下手中的一封信紙，鐵著臉對他咬牙切齒道：“你為什么要騙我，為什么要騙我這么多年？”大人明白婷婷已經(jīng)知道真相了。他知道婷婷是個和其他孩子不同的孩子。因為從小失去母親的緣故，婷婷變得早熟，也不愛合群。大人委屈地想婷婷說：“爸爸還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嗎？我也是……”

“你別說了，你就該從小就告訴我真相，那時候我還不懂事，哭一段時間也許就行了，可你卻給我希望，使我這六年來一直都以為我的媽媽還活在這世上……”說著婷婷仰起頭，淚水直流。

男人默默地走到婷婷的身邊，想安慰安慰她，用手擦拭著她的淚水，說：“婷婷……”婷婷立即摔開大人的手，用不可饒恕的口氣對大人說：“你不僅自己騙我，還找來幫手一起騙我，對不對？！”婷婷說將書桌上的那一些信舉起來。男人看著這些信，眼角也潮濕了。他還想解釋：“婷婷，爸爸我……”

“不要說了，你不配做我爸爸，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爸爸！”說著就帶著那些信，推開爸爸的身體，向門外跑去……

男人一時愣住了。他怔了一下，過了一會兒，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，立即向門外追了出去，可是哪里還有婷婷的身影啊！大人慌了，立刻打電話給王老師。王老師聞訊后立即趕了過來。男人向王老師說了事情的前因后果，王老師嘆了口氣說：“沒想到，還真都讓一個只有十歲的孩子說中了。”

“是啊！”男人嘆息道。

“好了，別說了，我們還是快去找婷婷吧？”王老師醒悟道。

“是啊，下這么大的雪，婷婷會到哪兒去呢？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王老師說完就飛步而去。

男人好像也立刻明白王老師所說的地方似的，驚奇地望著王老師，見王老師拔腿就跑，也立即跟了上去，邊跑邊心想：“這女人是多么的聰明啊！”

五

宋婷婷捏著那些信飛出家門，一直往外跑。跑到了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。那時她的心里都充滿了痛苦。她跑得很快，身邊的事物都不斷的向后移去。婷婷跑著跑著，當(dāng)她跑得太累而停下來時，她發(fā)現(xiàn)她跑到了一個郵箱前。大雪不斷地飄在她的身上，可是她毫無知覺，似乎已經(jīng)感覺不到冷暖了。婷婷定住神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來到了馬路邊。也許是因為平常這條路走的太多了，或是對這條路太熟悉了，才會漫無目的而又冥冥中自有安排的跑到了這里，跑到了郵箱前。婷婷注視著前面那郵箱，它還像六年前一樣，紋絲不動的站在那兒，一點(diǎn)沒變。可是婷婷她自己變了，心情變了，什么都統(tǒng)統(tǒng)變了，只有這個郵箱沒變，物事人非啊！婷婷看著那個郵箱，又望著手中緊緊捏著的信。他氣憤地想，都是這些信，使她以為媽媽還在世上，如果不是這些信，也許她會漸漸忘記媽媽，對媽媽的思念，也會越來越淡。可是因為這些信的出現(xiàn)，反而使她越來越思念媽媽，越來越渴望見到媽媽。婷婷想著想著，突然做了一個決定。她要將這些信都塞進(jìn)郵箱里，讓它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，隨著媽媽一起消失吧！做了這個決定后，婷婷狠狠地將信一古腦兒全塞進(jìn)了郵箱里，塞完之后她如釋重負(fù)。可當(dāng)她想到逝去的媽媽時，她的眼中噙滿了傷心的淚水。她蹲下身子淚如泉涌，浸濕了她的衣服。突然一只柔和而有力的手輕輕的搭在了她的肩頭。她掉轉(zhuǎn)頭站了起來，叫道：“王老師！”說著撲進(jìn)了王老師的懷里，并且淚水更多了。王老師緊緊地抱著婷婷，用右手來回?fù)崦�著她的頭，嘆了口氣，傷心的淚水也蒙住了雙眼。這時站在不遠(yuǎn)處早已淚流滿面的男人也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，與他們擁抱在一起。

雪花還在漫無目的的隨風(fēng)飄逝著。他們?nèi)齻�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抽泣，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，砸在他們的腳下以及四周的雪地上，腳下的雪在蘊(yùn)含著溫度的淚水催化下，開始慢慢地、逐步地、徹底地、毫不猶豫地、融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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