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已經分不清楚是哪個皓潔了,三個分明的印象在我的腦海里重疊著,在三月梨花紛飛的樹下,我輕輕地落下一顆淚珠,瞬間消融在風中。
(一)梨花舞
“紫含老師,這是我的作文。”我接過男孩手中厚厚的一疊紙,轉眼望著他:是一張男孩少有的粉粉白白的臉襯著一雙明凈澄澈的眼睛。乍一看來,仿佛也就是15歲少年的臉龐。可不一會兒,我卻又明明覺著一點不安,渾身上下有點不自在。這點不安來自他的眼神,澄澈中又飄出一絲絲不安的色澤來,像一根根絲線系在你的心上,一根緊似一根的搖曳著,讓你生疼。我急忙收回我的視線,定格在那疊厚厚的紙上。白白的紙上赫然印著四個大字“梨花葬舞”,接著便是密密麻麻的黑字。我的心緊縮。那一刻,我在紙上瞥見了他的名字:皓潔,兩眼一花,仿佛又是“浩劫”。
那年我19歲,剛剛從師范畢業,來到這個小鎮的一所中學教書,我最喜歡我的辦公室窗前那個天然的梨花園,園中萬株梨花娉婷。那一年,我認識了一個憂郁明凈的15歲少年,他的名字里回旋著“梨花葬舞”:
那是一種花,開得煞白,一陣風過,便在灰白的空氣中飛旋舞動,一朵一朵地落著干凈的眼淚,埋葬了所有的塵埃和已逝的潔白……
那凄凄白白的梨花落后便是皓潔白白凄凄的臉龐。
“紫含老師,我的《梨花葬舞》寫得可好?”皓潔一個天真的笑臉,站在我的面前,望著我的眼睛。我甚至沒有勇氣抬頭,怕直視一個靈魂。
“好,真的好!”
他一臉坦然地笑容上居然盛放著一朵梨花般的酒窩。
這以后,皓潔一直很喜歡來找我,給我看他寫的作文,或者只是站在我面前,看著我,又看著窗外層層的花海。他的眼神依然盈溢著憂郁。看著他,我總有一陣陣心悸,痛徹肺腑。
(二)梨花雨
終于有一天清晨,我也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滿園的梨花,腦海里縈繞著皓潔的《梨花葬舞》。那一刻,我的眼前仿佛就站著皓潔清瘦修長的身影,站在梨花樹下,一身的雪白。那影子漫漫地擴大著,又好象移動起來,一步步朝窗前走來。
“皓潔”,我輕輕地喊了一聲,那個男孩便抬起頭來,一樣白凈的臉龐,方方正正,卻分明顯得成熟和睿智,大約24的年紀。他一臉愕然地望著我,不知所措,竟帶著小孩的幾分天真。愣了一會兒,他俯身捧起滿滿的一團雪白,向我走來。
“你好,小姐,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,是它告訴你的嗎?“說著向我捧過那一團梨花,我接了過來。潮紅的臉龐在晨曦中泛出一片淡紫。
“紫含……”那個男孩喃喃自語,又搖頭自笑“呵呵,怎么能就是她呢”
我一臉驚訝,“你剛剛提到的那個名字?”
“噢,沒什么,說夢話呢。”男孩說著話,一雙眼睛微微瞇著,好似夢囈一般。
我呆了一會兒,回過神來,覺著一絲心悸,果然看見皓潔就站在我身邊,出神地望著我。
“紫含老師,你真美!”
我手中的梨花紛紛落下。窗外的那個男孩依然站著。在梨花雨中,他曾對我說過,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,接著便是一臉明朗的笑容。
(三)梨花夢
在我20歲那年,梨花如期綻放,不見了梨花雨中哪個明朗的男孩,卻找到了同樣一張成熟睿智的臉。他是我的男友,他也叫皓潔。皓潔不愛梨花,卻偏愛潔白的顏色。他的房間是雪白的墻壁,漢白玉的地板,清白色的床,乳白的簾幕和床單,一套水晶玻璃制的家具。
他輕輕擁著我說:“紫含,你也一樣的純凈可人。”卻沒有浮現梨花般的酒窩和明朗的笑容。我的腦海一片空白。
(四)梨花落
皓潔上課每每走神,不知是不是因為又臨到梨花盛開的時節。也許對他來說,開即是落,生即是死,不然,他的眼神為何近于絕望的地步。
他已經有很久沒有來找我了,記不清楚是什么時候,他不再叫我紫含老師,他只叫我老師,淡淡如梨花的色澤。每當直視他的雙眼,我的心還是莫名的疼痛。
終于有一次,他還是走近了我的辦公室,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輕輕地吻著我的臉頰,他的臉立刻變得煞白。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。我喊了一聲皓潔,卻是身邊的男子應聲擁著我柔弱的身軀。
此后,我再也沒有再看見過皓潔了,他已經沒來上課很久了。他的哥哥捎信來說他得了重病,住院了,卻堅持不肯讓我去看他。直到有一天,我收到了一封信。打開信封,便落下滿滿的一堆梨花,象一顆顆干凈的淚珠:
紫含老師:
我還能這樣叫你嗎?其實,我多么希望只喊你紫含。而我卻只能喊你老師。紫含老師,你真的很美。從你看了我的作文后所說的那一句話,‘好,真的好’。我就知道你是理解我的,理解梨花的那一場盛大的葬舞,而你不能理解我對你的愛。
我明白我這樣的愛只能如梨花般潔凈透明而單純,當它盛開的時候就幾乎凋零了。
可我卻又不能為它旋轉一曲葬舞,因為我病了,長期地病著。醫生搖頭說是“梨花寒”,不治之癥。哥哥哭了。紫含老師,你知道哥哥是多么開朗的人,他一笑,天空都蔚藍了。
他和我一樣喜歡梨花,也一樣喜歡你。所以在我走的時候,我讓他送你一團雪白的梨花。
對了,他的名字叫皓潔,和我一樣。
當我看完的時候,心一陣劇烈的疼痛,撕心裂肺中,我暈厥過去。醒來時,一身潔白。我是在天國嗎?不然,何以一身的潔白,周遭又是一片白色呢?
“紫含,紫含”好象有人喊我的名字,夢囈似的語言,我睜開眼睛,看見明朗的笑,梨花般的酒窩,乳白色的簾幕像一陣梨花雨。
“皓潔”我喊了一聲,聲嘶力竭。有人輕輕應著,卻不知道是誰?我的而邊依然是那曲梨花葬舞:
那是一種花,開得煞白,一陣風過,便在灰白的空氣中飛旋舞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