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不容易培養到女兒大學畢業后，我們又開始操心女兒的婚事。女兒在大學里談過一個男朋友。不過我們一直很反對，因為那個小伙子是北方人，家境又不好。我曾多次打電話給女兒希望她早點離開他，理由是他們不合適。可女兒說，我知道誰適合我。女兒在我們的“狂轟亂炸”下仍然我行我素，直到他們畢業。 兩個小人兒在畢業那天晚上看月亮，唱歌，喝酒，談人生直到深夜2點。最后一刻，女兒撲向他，兩個人緊緊擁抱好一會兒，然后各回宿舍，第二天各奔東西。女兒說，我們分手了。臉上一片坦然。我忍不住問，你們喝了酒，不會……女兒撇嘴，故意瞪著眼睛，媽，連你都不相信我。

我當然是相信女兒的。因為我曾親歷過女兒的戀愛史，她初一的時候，看上他們班的語文老師，央求我做好吃的糕點然后帶給那位帥哥老師品嘗；高中的時候，帶過好幾個男生回家吃飯，還得我和她爸又驚又怕地接待了他們，但至今也沒聽說女兒和哪個弄出個三長兩短。但是這次……女兒說，那個男孩子人很不錯，勤勞，善良，電腦技術很棒，在學校兩個人每天去圖書館上自習，做FLASHI。我不是反對她談戀愛，但是在現在這個社會，光學習好有什么用，聽女兒說，他人很內向，不怎么會和人打交道，這在以后走上社會，是很行不通的，最重要的是，他的老家在蘇北一個小縣城，父母都是老實的莊戶人，要為兒子買套房子幾乎是不可能……我知道我們自私，可是哪個做父母的不是對家子女自私，對自家孩子好呢。

剛參加工作的那個月，女兒每天都喊煩。為同事之間的不親切，為領導不賞識自己的文筆，我們除了安慰她好好休息，慢慢來，別無他法。每天晚上很晚了，女兒房里的燈還亮著，鍵盤打得啪啦啪啦響。我有次借口到她房里拿東西，走過她身邊，偷瞄了一眼——不瞄不打緊，一瞄嚇了我一跳，女兒的QQ上信息欄寫著：寶貝加油。是一個男的的頭像。

我沒有立刻“發作”，女兒這陣子太忙了，不能給她添亂了。再說，女兒畢竟大了，應該有自己的空間，她上次說單位里有個男同事挺照顧他的，那個男同事，和她差不多年紀，父母都是做生意的，家里條件應該不錯……

一切似乎有希望。飯桌上，女兒的手機頻頻響起，女兒一看，眼睛里掩飾不住的笑意，那多像少女收到了心上人的禮物；我每天晚上借故去她房里遛遛，總是看見她的QQ里那個男的頭像一閃一閃的，多帥的小伙子。因為有了他，女兒的心情逐漸轉好，工作也慢慢起色，因為有了他，我們覺得自己很驕傲，總算沒白培養女兒念大學，這不馬上她就可以嫁個“好”人家了。看著窗外駛過的白色別克，我幻想不久女兒就回帶著女婿，開著車，帶著大包小包來看我們。

女兒的秘密是在她買了新手機，把舊手機留給我用時揭穿的。

女兒的手機里有很多未篩的短信，都是來自同一個人。

“寶貝，你在蘇州還習慣嗎？工作還好嗎？你要好好努力，不斷求進”

“寶貝，別這么想，領導不讓你做大事，不是不相信你，而是想鍛煉鍛煉你，你要經受住考驗，好好表現，加油”

“寶貝，別泄氣，三班倒也能磨練人，拿出你讀書時的毅力，不要灰心，好好干，我相信你。”

“寶貝，累了吧，加油，我一直會等你，等到變成一只母螳螂，哈哈”

“……”

寶貝？蘇州？讀書？面對“鐵證如山”，女兒終于招了，她還在和她那個大學同學藕斷絲連。

你這是為什么？我捶桌子拍凳，氣不打一處來。

因為他需要我，我也需要他。女兒逼急了，淚光閃閃。我們剛參加工作，壓力都很大，想跟你們說，你們又不理解；跟別人說，別人才不關心你呢。有一天晚上，半夜三更，我收到他的短信，說，**，我好累，別離開我好嗎？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了，我只希望還能和你做朋友，在難受的時候和你說說話。我心里一顫，他剛工作，又遠在蘇州，一時半會兒肯定不適應。我想安慰他幾句，可他這個人心思細膩，知道我敷衍他，肯定更難受，所以……剛好我那陣子心里也很難受，就想找個人說說，我們不是舊情復燃，我們只是還留戀那時在學校兩個人共同學習，共同奮進的感覺。

女兒頓了頓，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，這樣做無非是想讓自己變得堅強一點，能更好地面對剛參加工作的不適。就像我有一次看電視，里面說，一個女孩子得了癌癥，臨死之前最大的希望是希望有人送她一束紅玫瑰，因為她還沒有談過戀愛。后來有個男孩子知道了，就真的買了一束給她，并且在女孩病重的時候一直陪著她，女孩其實心里知道那個男孩子心里也許并不真愛她。可是她還是接受了他的愛意，因為她想讓自己走得安心一點，快樂一點。說到這，女兒抬起淚痕斑斑的臉，看著我們，我覺得那不是飲鴆止渴，那是真正地面對生活的勇氣。有勇氣不是要把處境想得多么多么遭，把自己當成一去不返的勇士那樣，而是想辦法去解決它。爸爸，你說對嗎？燈光下女兒的臉放射出明亮的光澤，一瞬間我竟不敢直視。

可你要知道他的情況，你們倆……我低聲支吾道。

我知道，女兒說，我當初和他分開就是因為覺得和他不合適，他太內向，再說我們都還年輕——當然我希望工作以后，他能改掉自己的缺點，走向成熟，所以我還在不斷鼓勵他，他要是能改掉最好，這也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思。女兒聲音有點低。當然他要是不能改，或者即使改掉了，我們還是不能在一起，我還有別的出路了，我們廠里還有……說到這，女兒的臉紅了，她別過去看著窗戶，爸爸，我覺得婚姻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，是要用心和緣分去等待的，不是簡單的物質交換，就像“何當共剪西窗燭，卻話巴山夜雨時”，那么美，那么美，女兒似乎睡著了，她定定的看著窗外，我知道她在看她的白馬王子帶著她在草地上嬉戲，那是女兒心里珍藏的一幅畫，和我的那副是不同的。我悄悄地退出了她的房間。

大約半年以后，一天晚上，女兒在房間上網，突然喊我，“爸，你過來看”。女兒的QQ圖像上還是那個男的頭像在一閃一閃，信息欄里有一行字，媛兒，我們單位有個女孩挺照顧我，也和我很談得來，我想……你不會怪我吧。

當然會，你怎么可以這么對我呢？女兒嘟囔道，趁我的臉色還沒變之前，回信息：當然不會啊，祝福你，寶貝！后面跟著一個笑臉，很大的笑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