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，我們在遇見那天，就已經開始離別。我所虧欠的，只不過是一份過期的柔情，仿佛一句話，一句誓言。邂逅原鄉，已是陌路……

二月。郡城。元宵夜。

街道上喧囂落幕，只有隱隱幾盞殘燈在微風中搖擺，忽明忽暗。藍得悲傷的天空還有歡樂的煙火閃過。像幸福的模樣，瞬間幻滅。這是南

方傳統而隆重的節日。過了今夜，回家團圓的游子又將重新踏上奔波的旅途。

莫萎縮著身體，把自己藏在郡城陰暗的角落。他在逃避著現實中關于恐懼的一切。喧囂落幕，釋以孤獨。地上滾滿雜亂的煙頭，還有被捏得面

目全非的啤酒罐……時有車燈閃過，暗黃的光線，一張消瘦憔悴的臉，冷冷的目光。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。

一小時前。這個男人和一群朋友在喝酒，歡笑里不帶任何瑕疵。聚會還沒有結束，他悄悄離席。這是個簡單的告別式，畢業后，每年都會

有幾次，他有時候推卻，有時候也參加。喝酒。談笑。回憶。然后離席。他告訴朋友，他不想送任何人。告別太沉重。

郡城的冬天走得很遲，二月還有濃濃寒意。他托著身子走進一家名為D調藍的酒吧，正逢佳節，酒吧里客人不多，舞池里幾個穿得性感的女

人在不停捕捉音樂的節奏，幽暗的燈光下，模樣看得不甚分明。莫要了一杯冰水，他在尋找一個女人和他過夜，收斂寂寞和恐懼。他可以不愛

她，甚至也可以不和她做愛。只需要在他半夜醒來的時候可以伸手就摸到她的手指和身體，還有溫度。確定自己不是一個人。

他常常做惡夢，帶著虐殺和血腥的情節。小鎮剛剛發生一樁情殺。很多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。其中一個男人在冬末寒冷的夜晚被人用鋒

利的匕首刺入心臟。血液放肆的流淌，恐懼，絕望。從此無法承載的負荷。然后，他做了愛情這項事業的殉道者。在他被焚尸機變成骨灰的那一刻，離十八歲還有幾個月。沒有任何權利的年紀。包括愛和活下去。故事的續集是：那個他深愛的女人會愛上另外一個男人，或者很多男人，然后結婚，生孩子。過屬于她幸福的生活。終究不會為他的死亡而執著，終其一生。

在小鎮的夜晚，莫常常夢到那個被殺死的年輕男人，滿身的血跡，繚亂的發髻。那是他第一次對死亡如此恐懼。不停的倒置著白天與黑夜。最后不得不逃離，想讓城市的喧囂掩去他的夢靨，或者某個女人能讓他不在那樣害怕黑夜。

男人的身體和靈魂是分開的，在欲望的充斥下，他們可以和任何女人上床，然后瀟灑的將發生的一切拋到腦后，心無旁騖的去想念他深愛的女人。可是莫卻一直學不會。他常常在D調藍喝酒，常常遇到很多嬌媚的女人，又常常在喝完酒談完話之后將人距之千里。很多人說，他不合適孤獨，因為他太容易認真。所以一定會受傷。

午夜。小城里升起熱鬧的煙火。快樂的悲傷。他看見素，留著短發的傲慢女人。他們認識了十年，有過復雜的情愫。短暫的春節假期。她

從北京回來，風塵為脫。他們微笑，他說，你的眼睛還是那樣美，美得可以讓我放棄一切。只是有了淺淺的余尾紋。

我今年二十七歲。青春落盡的年紀。

她陪他喝酒，一直沉默，沒有提及過去或是現在。他一直看她的眼睛，失魂落魄的憐愛，唯恐一眨眼，就失去對視的機會。他們在小旅館

開了房間，午夜的很多電視臺都在重播無聊的選秀和相親節目。她一直只喜歡動漫，那些最簡單而真實的善與惡，沒有悲傷。有時候也看日本

的電影……她放下遙控，站到窗前，他從后面抱住她，他喜歡這樣的姿態。安穩，擁有。

窗外，小城煙火未央，斷斷續續。

（古榕樹下www.enjoybar.com）

一段往事。

第一次遇到素，她才十七歲。一個睿智，靈秀，感性的女子。留可愛的短發，有一雙漂亮的眼睛。莫說，她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美的眼睛，還有她的微笑。

一次離別。

十九歲那年，素被上海的一所大學錄取。她說，她喜歡張愛玲，還有她筆下的那座城市。她離開那天，莫到機場送她，送給她一束鮮艷的

小雛菊。她問他為什么送她雛菊。他說，它的樣子很像向日葵。她告訴過他，她喜歡向日葵，為一個叫諾的男孩。一年后，莫收到素從上海寄

回的照片，她在浦東某花圃拍下的一片欲放的雛菊。

一場誤會。

暑假，莫到上海去看她，成長賦予了她女人的氣質，還是短發，淺黑的膚色，很漂亮的眼睛。他們一起吃飯，還有那個叫諾的英俊男人。

莫很少說話，穿著黑色的革質外套。他們一起逛街，素在路過商場的時候給他買了一件純白的T恤，背上繡著鵝黃色花蕊的雛菊，支解的花瓣。

她說，上海的七月很悶熱。他們送莫去火車站，中午的時候。離別。素挽著諾的手離去。沿著陽光。莫轉身，逆光。他看見自己的影子，羸弱。微微傾斜。站臺前有火車剛剛駛過。碾碎。

他給她寫郵件。素，那年送你的雛菊，想知道你是否也愛過莫？

她沒有正面回答，只是回復了一句簡單的話：素送回的雛菊只是希望莫過得快樂。

大學畢業，諾到法國繼續深造。素到北京工作。莫在流浪，寫散亂的文字寄出去。每個月底都有少量稿費入賬。他在北京遇到素，王府井的某個小巷道，他抬著相機捕捉小巷的黃昏。她從他的鏡頭前劃過。卡門下最完美的質感。定格了冗長的時間。

他們在酒吧喝酒，說很少的話，莫一直是個寡言的男人。深夜，高潮的音樂落幕，調音師摘下耳機，換入柔和的純音樂，悲傷而輕柔的節奏。他抬頭看著她的眼睛，素，你的眼睛還是那樣美，還有你的短發。

莫，也許你該安定下來，找個合適你的女人結婚。

二十歲的時候，我曾送過一個女孩一束雛菊，送過的唯一一束花，我一直在等她的回答。

莫，你總是能很輕易的就愛上任何一個女人，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愛過，也許她根本就不適合你。她一直只把它當作一束向日葵，諾最喜歡的花。

可是他去了法國！

……

素不敢在看這個男人的眼睛，它透射著她無法招架的愛和孤獨。是諾或任何男人都不曾有過的。她不停的喝酒，讓自己喪失思考的能力。

她不想讓他知道，其實在上海的時候她想過他，很強烈的想念，只是她不確定那是不是愛情。

某日，陽光射入窗臺。素睜開惺忪的睡眼。空蕩蕩的房間。莫總是走得那樣倉促，還是不喜歡告別。只留下幾個簡單的句子：素，北方夏天的夜晚要比南方長很多。黎明時候也比南方冷很多，不過很美。還有這是昨天黃昏我拍的照片，你最完美的樣子！她拿起桌上的照片，沒有盡頭的巷道，歸家的鴿子，半掩的落日，底色是橙紅色的夕陽光暈，走在夕陽下的單身女人，煽情而孤獨，短發，戴咖啡色條紋的連衣帽，有一雙很美的眼睛……

莫親吻著素的發香，聽說你要結婚了！

是的，婚期定在一個月后，和公司的同事，他追求了我五年，一個體貼入微的男人。

你愛他嗎？

我不需要愛，只想要一個家，然后學會忘記一些事情。這是我對婚姻的奢求，如此簡單。很多事情不是靠愛情能夠維系的。愛情，就像今

夜這場煙火，在最浪漫的時候幻滅。死亡，就是美麗的代價。

他沉默，把頭深深埋入她的發間，他突然發現，她的短發正在慢慢生長，為另一個男人。

又一日，郡城的清晨很安靜。有飛機從上空劃過，一些人再一次離去，沒有告別。小旅館的桌上放著鮮艷的雛菊，花瓣上沾著晶瑩的水珠。白與黃最完美的結合。本色當行。

手機上有他給她發的短信：素，南方春天的夜晚太短，短得我無法將你的溫柔看盡，可能是我太貪戀。你的眼睛還是那樣美，即使是在睡去的時候。我用手指劃過你的唇，你輕輕搐動性感的嘴角，像個嬰兒那樣可愛。

黎明時候離開旅館，一個人走在大街上，感覺很冷，可能是你給我的溫暖太強烈。我必須在你醒來之前離開，我害怕看見你明媚的雙眼就再也舍不得走，也舍不得讓你走。可是，在北方，還有一個男人在等你結婚，他能給你幸福，而我只能給你愛。我們的愛，只是昨夜彼岸盛放的那場煙火。代價是十年的困惑。若我不在最美的時刻離去，我們將萬劫不復。

最后一束雛菊，是祝福。我用它的花瓣占過卜，卦辭：離別。后象：幸福。這是一場宿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