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子從最后一個學生慧兒家里出來的時候，已經是深夜。

鄉村的夜泛著寒潮。山子抬頭看了看籠罩在夜色中冷清而寂寞的村莊，燈火深處，山里人們早在疲憊中酣然入夢，只有幾點零零星星的模糊燈光點綴著寂靜的鄉村，時不時從遠處傳來的幾聲犬吠，在空曠的山村清晰而遙遠。

不知道是恐懼還是寒冷，一個寒戰不經意的向山子襲來，他習慣地裹了裹單薄的外衣。

手機響了，是妻子打來的。妻子說，兒子發高燒，快趕回學校。

站在門口送別山子的慧兒爺感動地說，山子老師，要不是你來，慧兒肯定隨她爹娘打工去了，慧兒這娃腦瓜子靈活，不讀書，沒有文化，耽誤了她的前程，將來要吃虧的啊。

頓了頓，慧兒爺又說，這么晚了，送送你吧！路上有個照應。

山子笑了笑說，開學都好幾天了，您老早休息，明天還要送慧兒去學校呢。

走夜路，別回頭。慧兒爺再三交代。

山子點頭。

農村有種說法，一般人走夜路，別回頭，土地神會一路庇護你。回頭，就是答謝土地神的庇護，土地神就以為你到家了。

道了聲謝，山子拿著一盞電筒，匆匆消失在夜色里。

頭一次獨行在漆黑寂寥的山路上，山子的心揪得緊緊的。

山路兩旁的樹葉在夜風中婆娑搖曳，群山的影子在凝固的空氣里黑壓壓的讓山子窒息得喘不過氣來。幾只棲息在枝頭的野鳥在搖晃的手電光和山子急促的腳步聲中驚飛，撲啦啦飛向黑黝黝的另一個枝頭。

山子的頭皮一陣陣發麻，他感覺到自己的頭發一根根的豎立起來，冷汗一陣陣的冒出，浸濕了衣衫。

山子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。

有個伴就好了，山子想。

他想到了白發蒼蒼的父親，想到了還在病中的母親，想到了妻兒，想到了朝夕相處的同事、學校、還有孩子們那張張天真爛漫的笑臉……

夜更靜了，星星也閉上了眼，隱去了最后一點光亮。

嗒…嗒…嗒…

山子隱約聽到身后有腳步的聲音傳來，他心里一陣竊喜。

山子想回頭看，又不敢，慧兒爺的話還響在耳邊，離學校還有好遠的路呢。

后面的腳步聲忽遠忽近，和山子總是有那么一段距離。

是誰這么晚還在趕路啊，山子想。

聆聽身后的腳步聲，山子的心漸漸地踏實了，緊繃的心也慢慢松弛起來，一陣山風過來，他聞到了飄逸在鄉村小路兩旁小草和泥土的芬芳。

此刻，夜蟲的呢喃和野鳥的鳴叫，在山子聽來，優美得象支支山歌。他覺得，這樣的夜，溫馨和寧靜得足以讓人沉醉啊。

群山的影子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，路在山子的腳下越來越短。

很快就到學校了。

校園里一片祥和，學生和教師早已進入了夢鄉。

在校園昏黃的路燈下，妻子正焦急的在向路口張望。

見到山子，妻子如釋重負地說，兒子打了一針，退燒了，正睡得香。

看了看妻子疲倦的臉，山子心里一熱，輕輕摟住了妻子瘦弱的肩膀。

溫柔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，山子回頭一看：不遠處，一個模糊的影子正靜靜地站在那看著他們夫妻倆。

山子一驚，晃著手電向影子的臉部照了照。

是慧兒爺。

擔心你路上害怕，慧兒爺一邊喘氣，一邊說。用一只滿是老繭和粗糙的手，擦拭著布滿汗珠和皺紋的臉。一張掉了牙的嘴，在山子暗暗的手電光下，憨厚地笑著。

山子呆了呆，兩行熱淚不禁潸然而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