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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秋雨裹著雷聲忽然降臨，下了個昏天黑地。繪畫教室里有些悶熱，大瓦數燈泡發出強烈的光，照射在雪白的肉體上，一個微顯豐滿的女孩裸著，半臥在教室中間的模特臺。畫架圍繞著模特林立成半圓弧。女孩成不同角度地在一張張畫紙上被精細地刻畫，每根毛發，每個細節，甚至胎記都被觀察、記錄。

模特每二十分鐘要休息五分鐘，光著身體和大家聊天。一聊才知道，原來她也是林業大學的大學生，算是勤工儉學來當模特。聽模特說自己是大學生，余暉一激靈，立刻想到董曉曼，她不會也去給誰當模特呢吧？轉念一想：林大的孩子多數考自農村，家境畢竟不如城市的，打工賺點錢，何況當人體模特報酬不低。

余暉問：“你家是農村的吧？能有勇氣做模特真不簡單”

女孩白了他一眼“才不是呢！我戶口是安徽合肥的，那可也是城市好吧！其實我在北京上的小學和初中，高考是回的老家考的。”

立偉感興趣地追問：“這么說你算是北京孩子了。”

女孩得意地笑笑：“沒錯！你知道東高地嗎？豐臺區，我在那里上的小學，后來在宣武區上的初中。我們大學的確有農村孩子，但是那些鄉巴佬才沒這修養呢，當模特，是要考試的，沒個藝術范兒還考不上呢！”

余暉聽女孩滿嘴京油子味兒，覺得她說的話是真。

“我當了兩年模特了，今年大學畢業后有機會繼續簽約，看你們畫畫挺好玩的，回頭我也考美術，弄個雙學士學位怎么樣？”女孩仰仰脖子，雖然光著身子，但顯得高貴而自信。

立偉說“我看行！”

余暉抬眼看了看女孩的臉，才發現她長得非常漂亮。也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畫裸女羞澀緊張，還是因為一直關注著女孩的身上某些器官？反正一上午他都沒正眼看女孩。

教室里又靜得只能聽到鉛筆在畫板上劃動的莎莎聲。男孩子們對模特的身體已經產生麻木，在他們眼里這個大他們五歲的女孩與石膏像唯一的區別是“更真實”。由于有個簡單的溝通，眼中的肉體被賦予尊敬后更顯圣潔而高貴。

余暉對中午還談的“否是處女”等問題，感到低級和齷齪。他一邊精心地刻畫發育飽滿的乳房，一邊贊嘆模特的標志和動人。現在，這種近距離的面對裸體異性的沖擊，是來自美麗而非淫穢。

再休息時，大家重新開始關心交換磁帶，和攀比誰的隨身聽更高級的問題上。隨身聽在班里是可以相互轉借的，還的時候，借方或者直接還給主人，或還給主人的異性“密友”。

立偉上午就看見余暉帶了臺新隨身聽，撲過去嚷著要借聽，被余暉推到下午。這會兒立偉又來糾纏“借我�o�o，你丫終于不摳門兒掏T了（掏錢）。”

余暉見推脫不掉，只要從腰里摘下皮套，不舍地一同奉上，并叮囑：“剛買的，你可小心著點兒！別塞你翻錄的破磁帶！”

其他同學見了圍上動手撫摸，立偉護著：“別亂動，一會兒，我借你們聽！這是暉子辛苦攢錢買的是吧？”立偉掂著隨身聽忽然想起來“唉？你丫買的時候怎么沒叫上我啊？和誰一起買的？”

大家轉過頭，起哄“和誰去買的？”余暉趕緊攤開雙手“自己去買的，想叫你來著……”立偉也不屑聽解釋，直接打斷“早和你丫說了多少次了，別總蹭我們的。出來混早晚要還的，知道不？回頭每天都得帶來啊，得多借我們聽兩天。”

“得！沒問題，咱誰跟誰啊！”余暉咬著后槽牙假裝大方。

立偉叉上耳機按下開關，歷時動感強勁的樂曲傳進耳鼓“嘿！這小日本索尼的音質，就是沒治了！”

放學時雨還在下，立偉和余暉與多數同學一樣沒帶雨具，大家留在教室等雨停歇。不久，能走的人都走了，教學樓安靜下來。外面的雨依舊沒停的意思，天色已晚。一些教室安靜地亮起燈。樓道里散發著濕潤的潮氣，混合著油畫染料松節油的味道，那是一種特殊的清香。

立偉依舊把持著余暉的隨身聽在畫室里聽流行歌。小聰也沒走，她帶了秀珍小音響，要一起享受進口設備效果，便將其插進耳機插孔，立刻傳出齊豫的天籟般歌聲：

不要問我從哪里來

我的故鄉在遠方

為什么流浪

流浪遠方，流浪！

歌聲在整個畫室樓里回蕩。本來很廢話的詞卻讓齊豫唱得人都要掉眼淚，立偉說：“等我長大了就背著畫像四處流浪，看祖國大好江山，不，我要去全世界，去巴黎，去倫敦！”

見立偉發感慨，余暉說：“是拉屎的地方嗎？輪蹲……還流浪，流氓吧你！”

立偉知道是在起哄也不計較，繼續做白日夢“流浪的時候帶著最喜歡的姑娘，我可不想一個人寂寞地旅行，在海邊，我畫畫，那姑娘去采花兒……”

“海邊應該是拾貝殼，海里沒花”余暉再次打斷立偉的夢話。

“你丫不插話能死嗎？”立偉罵罵咧咧。

“急了，急了不是”余暉壞笑“別，您繼續說胡話吧，就是說清楚，你想帶誰去海邊？”

立偉臉上浮起一絲愧笑“我，我想帶……”余暉順著他的目光，驚訝地落在王小聰身上。

王小聰在班里一直是默默無聞。余暉記得高一開學時穿了一身白色連衣裙，矮小瘦弱的身體完全沒發育開。見新同學也不敢說話，唯唯諾諾的樣子就像只怕羞的貓。除非有事找她，否則在班里經常容易被忽視。而僅僅過了兩年，女孩兒越發亭亭玉立。與人交往也有落落大方的趨勢。保留下來的那絲羞澀剛好給男生們一種清純地誘惑，兩年來，經常引來高年級男生跑到班門口，一睹紅顏。

一次畫油畫靜物寫生，小聰失手打翻調色油瓶，滿瓶松節油灑了一地，嚇得她不知所措。立偉剛好在旁邊，二話不說，出門拿苕埽進來幫著收拾。見畫室室長動手，其他同學才想起該幫忙，有人拿簸箕協助掃玻璃瓶碎片，有人拿報紙吸油料，余暉也參與拿了墩布墩地……大家配合默契，根本無需言語，就好像事先有過專門訓練地神速。收拾停當，立偉還分出自己的油料給小聰。然后各自回到畫架前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。一直在驚嚇中沒醒悟過來的小聰，直到放學都忘記對這些同學說謝謝，因為她也不知道該謝誰。

平時小聰覺得立偉幾個男生挺淘的，和女生貧的時候很討厭。話里話外有些黃色露骨。自從打碎油瓶事件后，她改變了看法。開始覺得這些男孩子很仗義，需要幫忙時沒一個推脫。無論是畫畫上，還是英語學習上，男生們都很熱情。甚至在挑選隨身聽時，男生們都能陪同幫忙。小聰覺得自己挺笨的，對自己到底該買那個品牌、型號的隨身聽一點都沒概念，更談不上性價比。當余暉和立偉陪她去電器行買機器時，她覺得自己好像個公主，身邊有兩個英俊威猛的保鏢。這感覺另她興奮又自豪，也從心底開始愿意和他們在一起。有聽說立偉開始給他表哥打工，還聽說立偉的學費也是靠自己勤工儉學賺的，小聰對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室長以及他的朋友有敬重尤佳。

直到這學期開學后，小聰仗著膽子買了兩張電影票塞給立偉一張。怯聲問：“《英雄本色》你看過嗎”立偉拍著小聰的肩膀說：“我一直想看，就是沒時間。你真夠哥們兒，這香港片兒挺貴的吧？”小聰緊張地左右環顧，看了看沒人在意，才小聲地嘟囔：“想看你就去看，什么貴不貴，哥們兒不哥們的……”

小聰打開畫室的窗戶，涼冰冰的濕氣沖進教室。小聰閉著眼迎了個滿臉雨水，她是誠心讓雨打濕自己的臉。

她大聲對著窗外叫：“啊…………”

立偉和余暉也跟著扯開嗓子嚎：“喔…………”

那聲音是在發泄憋悶于內心的騷動，是對青春的呼喊。